打败汝窑的霸者:元青花

汝窑之所以成为“传说”,是因为南宋以后,中国已经失去生产汝窑的技术,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中,主流社会连对汝窑的兴趣亦失去了,待之只有如一种湮灭了的文化遗产。在此期间,另一股瓷器势力趁势崛起,不但瞬即夺取了汝窑在中国的王座,更雄霸了此后几百年间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,直到现在,依然未变,那就是我们上两回曾提及的——青花。

青花取代汝窑,表面上只是一种工艺潮流的兴替,实则当中蕴藏着亚洲两大文明的强烈碰撞——汝窑所代表的瓷器系统,最早可溯源自中国新石器时代的陶器,近亲则是魏晋南北朝的影青、唐代的越窑、五代十国的秘色釉,此一系列,一脉相承,我们称之为“青瓷”,可说是中国几千年来地道的国产工艺,套用今天内地流行的说法,叫做“自主研发”;而“青花”则不然,虽然与“青瓷”只一字之差,在当今引起许多初学者的混淆,但青花在中国本土,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发展的历史,而是一出现,已经呈现完全成熟的状态,个中因由,古代许多学者都无法破解。直到上世纪中叶,也就是不久以前,我们才透过市场与学界的共同努力,得到了一个结论!

青花是由中东传入中土的,是“进口技术”;而其时代,正正是由元朝人征服欧亚开始!


元代鬼谷子下山青花大罐, 在2005年伦敦佳士得以破纪录1400万镑成交,是历史上第一只破亿港币和人民币的中国瓷器

在明清两代以至民国,学者们对青花的起源,都清一色咬定是由明朝永乐、宣德年间创烧的。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,一位美国人发现一件写着“至正十一年”的青花瓶子,由此才给青花的身世之谜带来突破,一下子上溯到元朝。大家或者会问:为什么上溯到元朝算是突破?不就提前几十年嘛!这是因为,我们唯有把中国青花的创始期提前到元朝,才能结合历史的发展规律,为这种突然成熟、突然称霸的品类,提供合理的解释。

我们都知道,元朝是由人类冷兵器史上战力最强大的蒙古人所建立的。而事实上,“元朝”这个名称,在蒙古人的管治蓝图里,应该被定义为“蒙古帝国中国地区分部暨帝国总部”,就像今天的跨国企业,总公司设在纽约,全球却有许多个营运上近乎独立的分公司,不过在重要事务上要汇报和大节上保持一致而已。这种系统,令元朝与其他位处亚洲中、西部的蒙古汗国,建立起更为紧密的联系。这些汗国在蒙古人来到以前,早就建立起长久的伊斯兰文明,而他们所制作的瓷器,亦已经非常成熟,并在这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驱使下,非常直接、迅速地植入了中原。


今年苏富比春拍出现的明永乐荔枝绶带青花大盘,从鸟儿翻身回头的灵动,可见中国人迅速驾驭并内化了中东的青花技术。

对于这种帝国式的文化植入,我们大可不必怀抱任何伟大的猜想和推测,而可以理解为蒙古人纯粹对于物质要求的一种体现。蒙古人把元朝人口分为四等,其中第二等“色目人”既然能独立成群,想必具有一定数量,而他们在中国对于蒙古人的作用,除了在政治上压制汉人,经济上很可能便是以生产工艺品为职业;而另一方面,汉人的能工巧匠,亦很可能被大批输入到中亚。我曾经翻查过伊斯兰艺术史,发现蒙古汗国及其后时期的中东艺术品和建筑物,平白无端地出现了许多中国式的图样。从照片中可见,那些绘图的风格和手工,断非中东工匠模仿中国风,而是切切实实地由中国人操刀!如果没有统治者的背后操作,单凭市场经济的力量,这种变化只可能是渐变,甚至不可能发生——中东的青花不可能几十年之内把中国本土的青瓷淘汰,而中国匠人也肯定没那个心情成批移民到中东做工!

元朝的青花,厚重而硕大,纹饰粗犷有力,非常切合元朝蒙古人的整体形象。想象力丰富者,大概还能想象元青花与元杂剧并处于相同的文化光谱上,构成一道热闹缤纷的风景线。尽管不是原创,但中国人却把青花发挥得较创始人更加透彻完美。元朝人带来了青花的新生命,而青花则又为中国一地方带来了新生命,成就了一个从小喽啰熬成大阿哥的故事。本周且在这里打住,留一个根本不必猜的哑谜给各位。下周我们再开估。